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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90后,已经开始收到病危通知了丨先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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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号档案

1月17日DAY-:00

这事儿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都是别人告诉我的。

等我知道的时候,我爸已经没有亲口把它告诉我的能力了。

一个半小时前,已腹痛难忍一整天的我爸决定前往一个半小时医院,而不是一个小时车程的锦州医院——还是在坊间传闻后者医疗水平更高的前提下——只是因为“据说”前者医保报销会多一些。

我爸最好的朋友兼同事、我的徐医院门口左等右等,就是医院的私家车。

人呢?

二十公里外,在芦苇、沼泽和游梁式抽油机之间的油田支路上,我爸另一位不太会用导航的老同事,缓缓把车停了下来。

“三哥,这路口该直走还是右拐来着?”

我爸行三,家里人都叫他三儿,外面不管年龄大小都叫他三哥。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老同事回头一看,我爸已经疼得昏迷在后座上了。

这时候我在干什么呢?

在朋友家里。

酒局已过半,到了不管酒量如何都要逞能的时间段。一圈人围着火锅,或查数或敲击桌面,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84到底该敲还是该说呢?一晃神的功夫就错过了,只好拿起一个足有半升的酒杯一饮而尽。热气腾腾的明亮房间和五百公里外冰冷晦暗的车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又过了一个小时。

急诊CT外的走廊里,来苏水的味道已经淡去了,只剩下不知道哪儿来的光线把急诊科映得红绿相间。

值班医生拿着胶片快步走过来,说:“患者在这儿签个字,赶紧去办住院。”

徐叔叔艰难地喊醒了我爸,他已经坐不起来了,只能躺着把字签在印着“胰腺弥漫性增粗,周围发现渗出性改变,急性胰腺炎可能性大,建议尽快前往相关科室住院治疗”的报告单上。

人都这样了,字儿倒签得一如既往的好看,就是笔画末尾微微有点抖。

我又在干什么呢?

是时候重新开锅涮点新食物了。酒滑过喉咙,声带就打开了,屁事没有也得找点嗑唠,大家把话题对准了朋友家的狗。

“这小泰迪也太瘦了,小爪子要是放锅里,涮一下就没影了。”

“它之前不是病了吗?胰腺炎。”

“胰腺炎是啥?”

“胰腺炎你都不知道还敢喝酒?”我把话头接过来,“它的常见症状为左上腹疼痛,暴饮暴食或者过量饮酒都能导致急性胰腺炎,是会死人的。”

生命之光即将消隐,至亲之间会产生奇妙的感应。

你信吗?

反正我之前不信。

如果这是个虚构故事,此处应该是采用了对比的写作手法,加强冲突感。

啧,我多希望这就是个故事。

1月19日星期二DAY-:58

每个人都遇到过那种来电,看到某个号码在屏幕上亮起,就会心里一沉。

午休前我正在刷手机,考虑中午是吃K记还是M记,然后这样一通电话就到来了,在根本没有提前通知我、给我机会准备的情况下,把我的生活拉向了另一个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入的维度。

这通来电归属地是辽宁大连的电话只可能是我父辈亲戚打来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我二伯,也就是我爸的二哥,好像只有他存过我的电话。

二伯家境其实不错,但听说最近陡生变故,钱财上有些亏空,不会是借钱吧?

我接起来。

难道是爷爷奶奶身体出了问题?不对,那应该是我爸给我打电话,在我二伯打电话的前提下,如果有谁身体出了问题,那一定是我爸。

我爸出问题,为什么不是母亲跟我说?这个后续再表。

海蛎子口音传过来,叫了我的名字,说是我二大——这是胶辽官话的叫法。

这时,我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传来一道喊声:“宁可是我爸住院,也别是借钱啊!”

当然了,这句话只有我能听见。

报应来得很快。

“你爸因为重症急性胰腺炎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这可不止是住院了。

比起单纯的信息交换,人的情绪感知是有延迟的。就像涡轮增压车的油门响应,或者像是刀砍进肉里——先是发白的脂肪或组织翻出来,过了两三秒血才会喷涌而出。

在和二伯交流的过程中,我仿佛在填一份表格,或者在编写一个小说角色的人物小传。

时间?——昨天凌晨进的重症。

地点?——我爸是辽河油田职工,目前正躺在油田最医院里。

怎么搞的?——不知道,估计跟喝酒有关。

严重程度?——肯定很严重,不严重不能到这儿来,不过通过和医生的简短交流来判断,并无生命危险。

陪护人员?——重症患者家属本就限时探视,疫情期间探视取消,不需要临床陪护,医院太远,一旦有情况或需要能迅速反应。

最后,二伯表示,本来不想通知我的。他知道我远在北京,本就因疫情原因归家受限,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徒增担心,但进重症监护室前需要家属签字,通知书上“病危”两个字非常扎眼,二伯还是给我打了电话。

千头万绪,归到一句“先别着急,病情有进展我随时通知你,好好工作”。

话里话外,都是对重症急性胰腺炎的不重视、不理解和未知——一个炎症还用进重症?

可是我总喝酒,我知道。

我知道某百科上对它的三个定语是病情险恶、并发症多、病死率较高。

我知道罹患它的病人多死于病程早期。

我知道即使现代医学内外科发展到今天,它的病死率依然高达17%。

电话挂断后很快又响起,好在来电是个北京号码,外卖到了。

公司离电梯最多30米,我走了1分多钟。

双腿发软,就像膝盖窝被人穿了两根细针。

血从伤口喷出来了,转数升高油门响应了,情绪感知开始起作用了。

就像所有男人受欺负后都会做的那样,我一个电话打给了我妈妈。

1月19日DAY-:30

可以解答之前那个问题了——我父母离婚了,因此医生要求找亲属签字时,我爸才直接找到了他二哥。

我妈挺雷厉风行的,按我们行话叫大女主,她要了徐叔叔和二伯的电话,医院看看,同时给了我两个承诺:一,钱上不用担心;二,人上不用担心。

你不信我也得说,她和我爸早没感情了,几乎不见面,见面也没话说,单纯因为有我这层关系在,医院就夸此海口,深究其中的原因,其实就一条——有的人仗义有瘾,一天不仗义就浑身难受。

我回到工位上啃鸡翅,起码腿不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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